好的,这是一篇关于李清照《瑞鹧鸪·双银杏》如何借物咏怀的专业分析文章。
李清照《瑞鹧鸪·双银杏》:双银杏下的风雅咏怀与生命绝唱
在中国古典诗词的璀璨星空中,李清照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和深婉细腻的词笔,留下了无数动人的篇章。其咏物词更是达到了“物我交融”的至高境界,不仅描摹物态,更在其中寄寓了深沉的身世之感与人生哲思。《瑞鹧鸪·双银杏》便是这样一首杰作,它通过对“双银杏”这一物象的吟咏,巧妙地构建了一个多层意蕴的象征世界,将个人情感、夫妻情谊与时代悲歌融为一体。
一、 词作文本与背景:乱世中的并蒂相守
在深入分析之前,我们有必要回顾这首词全文:
“风韵雍容未甚都,尊前甘橘可为奴。玉骨冰肌未肯枯。谁教并蒂连枝摘,醉后明皇倚太真。居士擘开真有意,要吟风味两家新。”
此词的创作背景大多数学者认为是在李清照晚年,即南宋初期,她与丈夫赵明诚颠沛流离之时。此时的李清照,经历了国破、家亡、夫丧、流徙的多重打击,其心境与早期闺阁词中的闲愁淡恨已截然不同。词中的“双银杏”,正是她与赵明诚在乱世中相互扶持、坚贞不渝的夫妻关系的真实写照。
二、 借物咏怀的三重境界
# 第一重:以物喻人,歌咏坚贞的爱情与品格
词的上阕,李清照运用了鲜明的对比与拟人手法来刻画双银杏。
* “风韵雍容未甚都”:此句写银杏的风度雍容却不浮华,这正是李清照自身与其理想中爱情人格的投射——内敛、深沉、有底蕴。她摒弃了浮夸的“都”(华美),而崇尚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气度。
* “尊前甘橘可为奴”:以奴仆比喻甘橘,反衬出银杏的尊贵。这在手法上继承了屈原《橘颂》的传统,但在内涵上更具夫妻并立的平等意识。
* “玉骨冰肌未肯枯”:这是全词的词眼之一。“玉骨冰肌” 既是对银杏果实物洁白莹润的描绘,更是对高尚人格与纯洁爱情的形象化表达。而 “未肯枯” 三字,则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,象征着无论环境如何恶劣,他们的爱情与人格尊严都绝不凋零、永不屈服。
【实际案例】:这种以物的物理属性比喻人的精神品格的手法,在李清照早期词作《鹧鸪天·桂花》中也有体现:“暗淡轻黄体性柔,情疏迹远只香留。”桂花不以明艳取胜,却以内在幽香持久动人,与银杏的“风韵雍容未甚都”有异曲同工之妙,都体现了李清照对内在品格的极致推崇。
# 第二重:以典喻情,深化情感的联结与命运
词的下阕,作者的笔触由静态的品格的刻画转向动态的命运关联的揭示。
* “谁教并蒂连枝摘,醉后明皇倚太真”:这是全词最精妙的用典。词人将“并蒂连枝”的双银杏,比作唐明皇与杨贵妃(太真)。这个典故内涵复杂而深刻。一方面,它象征着两人如胶似漆、不可分离的亲密关系,如同传说中的连理枝;另一方面,“醉后倚太真”的场景,也暗含了李杨爱情悲剧的宿命色彩。此处的用典,在甜蜜中掺入了苦涩,在结合中预示了被迫分离的无奈,非常贴合李清照夫妇在战乱中聚少离多、最终天人永隔的现实命运。
【实际案例】:李清照在《金石录后序》中回忆与赵明诚在青州“归来堂”的赌书泼茶之乐,其情趣盎然与后来的“毕生不复见”的悲凉形成鲜明对比。这种对往昔美满生活的追忆与当下孤寂处境的对照,正是“李杨典故”中乐极生悲模式的个人化呈现。词中用此典,正是将个人体验升华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悲剧美感。
# 第三重:托物言志,寄寓超越时代的生命思考
词的结尾,咏物与抒怀达到了最终的合一。
* “居士擘开真有意,要吟风味两家新”: “居士”是李清照的自称,“擘开”是剥开银杏的动作。“意”在这里是双关语,既指银杏的果仁(“意”与“薏”通),更指人的情意、心意。这句词意味着,只有亲身实践、共同经历(擘开),才能品味到内在的真正情意(真有意)。而“两家新”则寓意深刻,它既可以指银杏仁的新鲜,更可以理解为夫妻二人在共同品味人生百味后,精神世界依然保持着新鲜与活力,是一种历久弥新的生命状态。
这最终指向的,是一种在苦难中淬炼出的、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与执着坚守。双银杏不再仅仅是爱情的象征,更升华为一种独立不屈、在逆境中依然保持内在“新鲜”与“风味”的生命哲学的载体。
结论:物我两忘的艺术至境
总而言之,李清照在《瑞鹧鸪·双银杏》中,成功地将“双银杏”这一寻常物象,塑造为一个承载了丰富情感与深刻思想的意象复合体。她通过精准的物态描摹、巧妙的历史典故和深沉的双关隐喻,实现了从“咏物”到“咏怀”的完美跨越。这首词不仅是对其与赵明诚爱情的深情挽歌,更是一位杰出女性在时代剧变中,对个人品格、夫妻情谊乃至生命价值的庄严告白。它让我们看到,真正的咏物词,其最高境界正是如此——物与我、形与神、景与情,浑然一体,难分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