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画角”声在边塞词与城市词中有何不同的情感色彩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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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画角”声中的别样悲欢：论其在唐宋边塞词与城市词中的情感异同

“画角”，一种源于古代羌族的吹奏乐器，其声高亢凌厉，穿透力极强，自汉代起便常用于军中，以报告时辰、警昏晓、振士气。当它进入文学领域，尤其是唐宋词坛，便超越了其原始的实用功能，成为一个承载着丰富情感与文化内涵的经典意象。然而，这一意象在边塞词与城市词这两大题材中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情感色彩与审美意境，折射出古人于不同空间场域下的生命体验。

# 一、边塞词中的“画角”：苍凉、肃杀与家国之思

在边塞词中，“画角”的声音总是与广袤、荒凉的异域风光和紧张、艰苦的军旅生活紧密相连。其情感基调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层面：

1. 渲染环境的苍凉与肃杀
边塞之地，气候酷烈，人烟稀少。画角声在此响起，不再是城市中规律的报时，而是与风沙、枯草、孤城融为一体，共同构成一幅悲壮苍茫的画卷。其声本身所具有的凄厉特质，极大地强化了边塞的荒寒与战争的肃杀氛围。

案例：范仲淹《渔家傲·秋思》
> 塞下秋来风景异，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嶂里，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> 浊酒一杯家万里，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，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
此词是边塞词中的典范。“四面边声连角起”一句，将画角声置于“边声”（包括风吼、马嘶、胡笳等）的核心位置。这角声不是孤立的，它从“千嶂里”的“孤城”中发出，与“长烟落日”的壮阔而寂寥的景象交织，瞬间将读者带入一个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封闭而紧张的空间。角声在这里，是环境压抑感和危机感的直接来源。

2. 抒发个体的悲慨与乡愁
对于戍边的将士而言，画角声是每日生活的号令，它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与归期的无望。尤其在寂静的清晨或黄昏，角声刺破寂静，最容易勾起征人内心深处的乡愁与对战争的厌倦。

案例：陆游《诉衷情·当年万里觅封侯》
> 当年万里觅封侯，匹马戍梁州。关河梦断何处？尘暗旧貂裘。
> 胡未灭，鬓先秋，泪空流。此生谁料，心在天山，身老沧洲。

词中虽未直接出现“画角”，但“关河梦断何处”所描绘的，正是词人梦中重回边关，听到那熟悉的号角与战马嘶鸣的场景。画角声已成为其戎马生涯的记忆符号，与“胡未灭，鬓先秋”的悲愤和“身老沧洲”的无奈形成强烈对比，承载了个体壮志难酬的深沉慨叹。

3. 寄托宏大的家国情怀
在某些情况下，画角声也超越了个人情感，成为国家意志与军事行动的象征。它代表着纪律、号令与守护疆土的责任，情感色彩在悲凉之上，更添一层庄重与使命感。

# 二、城市词中的“画角”：孤寂、感伤与时光之叹

当画角声从边塞移至城市，其情感内涵发生了微妙的转变。它从广阔的自然空间进入了精致的人造空间，从集体性的军事生活融入了个体性的日常生活，其情感基调也随之变得更为内敛、感伤与个人化。

1. 打破静谧的孤寂之声
在城市中，尤其是在清晨或黄昏，画角声是打破都市静谧的报时信号。对于心事重重、彻夜难眠的独居者而言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，非但不能带来慰藉，反而会加剧其内心的孤寂与冷清。

案例：秦观《满庭芳·晓色云开》
> … 多情。行乐处，珠钿翠盖，玉辔红缨。渐酒空金榼，花困蓬瀛。豆蔻梢头旧恨，十年梦、屈指堪惊。凭阑久，疏烟淡日，寂寞下芜城。

此词下阕追忆昔日扬州繁华，结尾归于今日之落寞。“寂寞下芜城”的“芜城”（扬州别称），其寂寞感是如何体现的？一个重要的方式便是通过画角声。在秦观另一首《满庭芳·山抹微云》中，有“画角声断谯门”之句。可以想象，在“疏烟淡日”的黄昏，一声画角从城楼（谯门）传来，声断而意不绝，为整个“芜城”的寂寥场景配上了苍凉的音效，将个人的感旧之悲投射于整个城市空间。

2. 见证兴衰的感伤之音
城市是繁华的，但也历经沧桑。画角作为每日响起、亘古不变的声音，成为了历史无言的见证者。它听过城市的车水马龙，也见过其衰败凄凉，因而自身便浸染了一层怀古与伤今的色调。

案例：姜夔《扬州慢·淮左名都》
> 淮左名都，竹西佳处，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，尽荠麦青青。自胡马窥江去后，废池乔木，犹厌言兵。渐黄昏，清角吹寒，都在空城。

这是城市词中运用“画角”（清角）意象的巅峰之作。姜夔笔下的扬州，已是一座因战乱而凋敝的“空城”。黄昏时分，“清角吹寒”，一个“寒”字，既是身体所感的寒意，更是内心所感的凄寒。这角声不再具有任何军事上的振奋意义，它只是在空荡荡的城池中回荡，冰冷地提醒着人们今昔盛衰的巨变。此处的角声，是城市创伤记忆的化身，充满了幻灭与悲凉。

3. 催人惊醒的时光之叹
画角报晓，意味着新一天的开始。对于沉醉于欢娱或沉溺于愁思中的人，这声音如同一记警钟，标志着欢宴的结束与现实的回归，从而引发对时光流逝、人生无常的喟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