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曲的“俗语”运用及其艺术效果探析
一、元曲与俗语的文化背景
元曲作为元代文学的代表形式,其最大特色在于打破了传统诗词的雅言规范,大量吸收市井语言。这种语言变革与元代特殊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:科举制度的长期废止使文人阶层走向市井,勾栏瓦舍的繁荣促进了雅俗文化的融合,而元曲本身作为表演艺术的属性也要求其语言必须贴近民众。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,俗语——包括方言土语、行话切口、民间谚语等——得以成为元曲创作的重要语言资源。
二、俗语运用的具体艺术效果
(一)增强人物形象的生动性与真实感
俗语的恰当运用能够立体塑造人物性格,使角色摆脱类型化窠臼。关汉卿《窦娥冤》中张驴儿的台词:“拚着一身剐,敢把皇帝拉下马”,这句俗语活画出市井无赖的蛮横霸道。而窦娥在法场上的控诉:“衙门自古向南开,就中无个不冤哉”,则通过改编俗语“衙门八字开,有理无钱莫进来”,深刻表现了底层百姓对司法不公的清醒认识。
王实甫《西厢记》中红娘的大量俗语运用尤为精彩:“俺姐姐针线无心不待拈,脂粉香消懒去添”,用“无心不待拈”“懒去添”等口语化表达,生动传达崔莺莺的相思情态。当张生委托她传信时,她说:“俺小姐至今脂粉未曾施,念到有一千番张殿试”,这种夸张的俗语既符合丫鬟身份,又巧妙推动了情节。
(二)强化戏剧冲突与情感张力
俗语在矛盾高潮处的运用,能产生强烈的戏剧冲击力。纪君祥《赵氏孤儿》中,程婴面对生死抉择时慨叹: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”,这句俗语既凝聚了传统道德观念,又为后续的复仇行动埋下伏笔。而在无名氏《陈州粜米》中,百姓怒斥贪官:“饿狼口里夺脆骨,乞儿碗底觅残羹”,通过两个生动的俗语比喻,将官民矛盾具象化,强化了批判力度。
马致远《汉宫秋》中,汉元帝送别王昭君后唱道:“虽然似昭君般成败都皆有,谁似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”,用“官差不自由”这一俗语点出帝王身不由己的处境,在雅致的曲词中插入通俗表达,形成了独特的情感反差。
(三)营造喜剧效果与讽刺意味
俗语在喜剧中的运用尤为突出,能产生令人捧腹的艺术效果。郑光祖《倩女离魂》中,老夫人阻拦张生与倩女交往时说:“女大不中留”,这句流传至今的俗语既符合母亲身份,又暗含无奈,引发观众会心一笑。
而在大量爱情题材的元曲中,俗语更成为打破礼教束缚的利器。白朴《墙头马上》李千金直言:“姻缘姻缘,事非偶然”,用俗语为自己的爱情正名;她更宣称:“这的是不到天涯事不休,直等得镜中白发新”,用“不到黄河心不死”的变体,展现了追求爱情的执着。
(四)提升作品的地域特色与时代气息
元曲中大量北方方言俗语的运用,使作品散发着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。比如“葫芦提”(糊涂)、“歪剌骨”(泼妇)、“打凤捞龙”(设圈套)等俗语,至今仍在北方方言中使用。这些语言的运用不仅真实反映了元代的语言面貌,也使作品与受众之间建立了亲切的情感连接。
三、经典案例分析:关汉卿《窦娥冤》的俗语艺术
关汉卿的《窦娥冤》堪称俗语运用的典范。全剧几乎每个关键情节都有精妙的俗语点缀:
– 窦娥拒绝改嫁时道:“我一马不鞴两鞍,双轮不碾四辙”,用民间俗语表明从一而终的决心。
– 面对刑讯逼供,她悲愤控诉:“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,就中无个不冤哉”,改编俗语强化了批判力度。
– 临刑前发下三桩誓愿时呼喊:“你道是天公不可期,人心不可怜”,用俗语直指天地不公。
这些俗语不是简单的装饰,而是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,既推动了剧情发展,又深化了主题表达。特别是“有日月朝暮悬,有鬼神掌着生死权”等唱词,将俗语中的民间信仰与知识分子的理性思考完美结合,创造了雅俗共赏的艺术境界。
四、结语:俗语运用的文学史意义
元曲对俗语的艺术化运用,不仅丰富了戏曲的表现力,更在文学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。它打破了“雅言”一统文坛的局面,确立了通俗语言的文学价值,为后世小说、戏曲的创作开辟了新路。这种雅俗交融的美学追求,使元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艺术,其“以俗为雅”的创作理念,至今仍对文学创作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。
元曲作家通过俗语运用,在保持文学性的同时增强了可接受性,在维护思想深度的同时拓展了受众广度,这种平衡雅俗的智慧,正是元曲历经七百年仍能打动现代读者的重要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