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贺的诗为何被称为“鬼仙之辞”?
一、“鬼仙之辞”的文学史定位
唐代诗坛群星璀璨,李贺以奇崛幽峭、虚实交织的独特风格独树一帜。唐代杜牧在《李长吉歌诗叙》中首次以“鬼仙之辞”概括其诗风,后世文人更将其创作特征总结为“虚荒诞幻,鲸呿鳌掷”(张戒《岁寒堂诗话》)。这种称谓既指向其诗中频繁出现的幽冥意象,更暗含对超越凡俗的创造性艺术境界的推崇。
二、三大艺术特征解析
(一)幽冥世界的意象系统
李贺诗中构建了完整的超现实意象体系:
1. 鬼火意象群:如“鬼灯如漆点松花”(《南山田中行》),将磷火与漆光的质感叠加,创造阴森中见绮丽的视觉冲击
2. 死亡物象重构:在《秋来》中“秋坟鬼唱鲍家诗,恨血千年土中碧”,通过历史冤魂与地质化石的时空叠印,形成凄厉悲怆的审美张力
3. 仙界异化描写:《梦天》中“老兔寒蟾泣天色”,将月宫仙兽赋予凡间情感,体现仙俗界限的消解
(二)通感联觉的语言炼金术
李贺擅长打破感官壁垒,创造多重感官复合的意象:
– 《李凭箜篌引》中“昆山玉碎凤凰叫,芙蓉泣露香兰笑”,将听觉转化为玉石碎裂的触感、凤凰鸣叫的声波、植物表情的视觉呈现
– 《秦王饮酒》中“羲和敲日玻璃声”,通过太阳与玻璃器的质感通联,实现光感向听觉的转化
(三)时空畸变的叙事结构
其诗常通过时空压缩与变形构建奇幻场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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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天上谣》
“天河夜转漂回星,银浦流云学水声”
——将星河流体化,云彩声波化,形成宇宙级的水声联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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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打破物理规律的诗性逻辑,正是“鬼仙”思维的重要特征。
三、生平经历与创作心理的互文
早慧与病痛的双重烙印
– 七岁能辞章却因避父讳不得应试,才华受阻形成心理创伤
– 常年服药导致的幻觉体验:“咽咽学楚吟,病骨伤幽素”(《伤心行》),病体感受直接转化为诗歌肌理
死亡意识的艺术升华
在《致酒行》中“我有迷魂招不得,雄鸡一声天下白”,展现游魂视角与黎明意象的对抗性组合。这种将个人命运困境提升为人类存在困境的哲学观照,使其“鬼气”获得形而上的价值。
四、诗学传统的突破与创新
(一)楚辞传统的鬼仙化再造
对比屈原《九歌》中的湘夫人与李贺《苏小小墓》:
– 屈原:“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予”——神性的人间愁绪
– 李贺:“幽兰露,如啼眼”——鬼魂的物化显现
李贺实现了从神话人格化到幽冥物质化的转变。
(二)佛教地狱观的诗学转化
《长平箭头歌》中“左魂右魄啼肌瘦”,将战争创伤表现为集体冤魂的肉体记忆,这种将历史悲剧具象为鬼魅群像的手法,开创了战争书写的新维度。
五、后世影响的双重性
艺术范式的建立
– 李商隐《李长吉小传》记载其创作方式:“恒从小奚奴,骑距驴,背一古破锦囊,遇有所得,即书投囊中”,这种碎片化采集灵感的方式与其诗作的跳跃性结构形成同构
– 宋代严羽《沧浪诗话》指出:“长吉之瑰诡,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”,确认了非常态审美在艺术系统中的必要地位
文学史评价的嬗变
– 唐代张读《宣室志》称“贺尝作鬼诗”,侧重其题材特征
– 明代胡应麟《诗薮》谓“长吉鬼才,非仙才也”,强调其超常想象力与现实疏离
– 近代钱锺书《谈艺录》揭示“其于光阴之速,年命之短,世变无涯,人生有尽,每感怆低徊,长言永叹”,最终指向生命本质的哲学叩问
结语
李贺的“鬼仙之辞”实则是以非现实表象包裹现实内核的艺术创造,通过将个体生命体验转化为超验的诗歌宇宙,既拓展了唐诗的表现疆域,更创造了中国诗歌史上独一无二的幽灵诗学。这种将死亡美学提升为生命沉思的创作实践,使其诗作最终超越“鬼仙”表象,抵达对人类存在境况的深刻观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