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夔的“清空”与吴文英的“密丽”:词风为何截然相反?
宋词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瑰宝,在南宋时期呈现出多元的艺术风格。其中,姜夔(约1155—1221)与吴文英(约1200—1260)作为格律派的代表,却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审美取向:姜夔以“清空”著称,而吴文英以“密丽”闻名。这种差异不仅源于个人经历与时代背景,更体现了词学理念的根本分野。
一、理论界定:何为“清空”与“密丽”?
1. 姜夔的“清空”特质
“清空”强调意境空灵、语言凝练,追求“野云孤飞,去留无迹”的飘逸感。清代词学家张炎在《词源》中精准概括:“词要清空,不要质实;清空则古雅峭拔,质实则凝涩晦昧。”这种风格注重虚实相生,通过疏朗的意象传递深远情感。
2. 吴文英的“密丽”特征
“密丽”表现为意象密集、辞藻华美,讲究“绵丽深邃,层层渲染”。吴文英的词作往往打破时空顺序,通过密集的典故与象征构建朦胧意境。同时代词人沈义父在《乐府指迷》中评价:“梦窗(吴文英)深得清真之妙,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,人不可晓。”
二、词风对比:具体作品分析
姜夔《扬州慢》的“清空”实践
> 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,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,尽荠麦青青。自胡马窥江去后,废池乔木,犹厌言兵。渐黄昏,清角吹寒,都在空城。
此词以疏朗笔触勾勒战乱后的荒凉。上片用“荠麦青青”“废池乔木”等意象点染,下片借“清角吹寒”“波心冷月”营造空寂氛围。全篇未见直抒胸臆的悲愤,却通过“都在空城”的收束,让国破之痛在虚空意境中回荡。
吴文英《风入松》的“密丽”演绎
> 听风听雨过清明。愁草瘗花铭。楼前绿暗分携路,一丝柳、一寸柔情。料峭春寒中酒,交加晓梦啼莺。
此词以密集意象堆叠出缠绵情感。“愁草瘗花铭”化用庾信《瘗花铭》典故;“绿暗分携路”通过色彩与空间交织,暗喻离别之痛;“一丝柳、一寸柔情”更以物象量化情感,形成多重隐喻的审美效果。
三、成因探析:词风差异的深层根源
1. 人生经历与性格差异
姜夔一生布衣,寄情山水,形成超逸孤高的气质。他常年漫游江南,与杨万里、范成大等文人交游,作品中常透露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。这种经历使其词作自然趋向清雅疏淡。
吴文英多为幕僚,久居苏州、杭州等繁华都市,长期接触贵族文化生活。他的词多应酬之作,需通过精雕细琢展现才学,因而形成华丽繁复的风格。
2. 词学主张的根本分歧
姜夔在《白石道人诗说》中明确提出:“语贵含蓄,句中有余味,篇中有余意”。他主张“胜处要自悟”,强调读者在解读过程中的再创造。
吴文英则提出“音律欲其协,下字欲其雅,用字不可太露,发意不可太高”的创作准则(见《乐府指迷》引)。这种对形式美的极致追求,自然导向密丽艰深的表达。
3. 时代精神的潜移默化
姜夔生活在南宋中期,虽然国力衰退但尚存恢复希望,文人的忧患意识常通过含蓄方式表达。而吴文英所处时代已近南宋末期,社会矛盾加剧,词人更倾向在艺术世界中建构精神避难所,密丽的词风正是这种心理的投射。
四、历史评价与文学史意义
对后世的影响差异
姜夔的“清空”被清代浙西词派奉为圭臬,朱彝尊推崇“词莫善于姜夔”;而吴文英的“密丽”则在晚清被王鹏运、朱祖谋等大力推崇,形成“学梦窗者几半天下”的局面。
艺术价值的再认识
两种词风实则代表了汉语美学的两极:姜夔在简约中见丰厚,契合中国艺术“计白当黑”的传统;吴文英在繁复中求深意,展现了语言张力的极限。正如现代学者叶嘉莹所言:“白石词如孤云野鹤,梦窗词如七宝楼台,各造其极。”
结语
姜夔与吴文英的词风差异,本质是艺术创作中“疏”与“密”、“显”与“隐”的美学选择。这种分化不仅丰富了宋词的艺术表现,更启示我们:伟大的文学传统从来不需要统一的标准,正是在多元风格的碰撞中,艺术才能保持永恒的生命力。